仁圣帝震怒，他当年可是让满宫的人都管住嘴的，是谁说漏了嘴？“谁？是谁告诉段无咎的？”
连内侍擦着眼泪道：“也不是谁告诉的，应该是燕王殿下自己发现的……”
“他怎么会自己发现？”
“陛下，若是燕王殿下从小被虐待，不得母妃的宠爱，郑贵妃只在人前对他好，人后却对他极尽折磨，您说，燕王殿下会不会怀疑那不是自己的母亲？人只要有了怀疑，便会去寻找真相……燕王殿下能知道当年的事情，也不奇怪。”
仁圣帝的眼神越发阴冷，他眼中的愤怒散去，只剩下一股冷厉。
“你都知道什么，说。”
连天意将当年段无咎是如何受郑贵妃虐待的事情告诉了仁圣帝，若不是连天意发现了燕王殿下想自杀，怕是也被郑贵妃瞒过去了。
“就连郑贵妃宫中的小太监都能欺负九皇子，大冬天的往他的被子上浇冰水，小小的一个人，瘦的跟个竿子似的，身上都是冻疮，那可是皇子啊，是陛下和万娘娘的孩子啊……”
……
“陛下，当年的事情，老奴留下了人证，陛下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审问，老奴绝无一句虚言，陛下若是不信，老奴愿意自裁自证清白！”
仁圣帝看着连天意的眼神还是冷冷的，“为何你当年不说？”
“是老奴有私心，郑贵妃毕竟是四皇子的生母，那时候又刚生了十一皇子，十一皇子又得陛下的宠爱，我想着这种事情说出来，也不过是让陛下烦心难过，便只私下提点了郑贵妃一番，让人多照看九皇子一些，是奴才有罪。”
听到连天意这么说，仁圣帝的神情缓和了许多。
的确，就算当年此事说出来，他也不会真的处理郑贵妃，郑家是告发石敢谋反的首功，他若是处理了郑贵妃岂不是打自己的脸，而且四皇子一直被他寄予厚望，十一皇子又是他养在身边的，仁圣帝当初就算知道了，也只会将此事暗暗压下。
连天意跪在地上，老泪纵横道：“老奴虽然没有把此事告诉陛下，可老奴也是真的不想让陛下太伤心了，都是陛下的亲人……老奴只能暗自为陛下解忧，幸好，九皇子顺顺利利长大了，否则老臣实在是对不起陛下啊……”
“行了，多大的年纪了，好哭哭啼啼，你可是千岁大人，被人知道你这般模样，可是要被笑话的。”
“老奴生生世世都是陛下的奴才，什么千岁大人，那是陛下给老奴这个无根之人的颜面，若是老奴真的能千岁，也是要做陛下一千年的奴才的！”
“行了，少油嘴滑舌，起来吧。”
连天意这才擦着眼泪起来。
对于小连子说的话，仁圣帝是相信的，从前兴许他还会被郑贵妃哄骗，可这几年，尤其是皇子们都长大之后，郑贵妃便越来越眼藏不住自己的野心，早就装不下去了。
仁圣帝不是不知道她心思歹毒，谋害了后宫不少女人，只是他念着她生育了两个皇子，太子实在不中用，四皇子又一直被他寄予厚望，当做储君的候选人培养，所以才不愿意与她计较。
“老九小时候受了那么多委屈，也难怪要报复郑家……就是不知道，他怪不怪我。”
连天意心中觉得有一丝的苍凉，无论仁圣帝看起来有多怀念万娘娘，对段无咎有多内疚，他依旧只在意自己的感受，只在乎段无咎怪不怪他，却没想过那些年，段无咎年纪那么小，受了那么多苦有多可怜。
“陛下，九皇子不记得万娘娘，也不记得石家，他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郑贵妃的孩子了，从小这世上就一个人对他好，那便是陛下啊。”
“这是他告诉你的？”
“奴才发现九皇子受郑贵妃虐待的那一次，是因为九皇子要闯王美人的寝宫，因为他想要在自戕之前，见陛下一面……奴才也是被九皇子对陛下的深情厚意感动了，才想着帮一帮他……否则，陛下是知道的，老奴除了陛下的事情，别的事情是都不敢乱管的……”
仁圣帝的神情动了动。
自戕……万贵妃当年也是自戕的，他们母子俩还真的是一样的烈性……
“陛下，燕王殿下隐忍多年，甚至送夜明珠讨好郑贵妃，却还是为了钱法的事情，不管不顾的跟郑贵妃撕破脸，是因为他知道陛下为民间铸造假币的事情烦心了多年，实在是太想为陛下解忧了，若不是如此，他已经立下大功，又何必在这时候给自己惹麻烦呢？如今朝廷里都是骂燕王殿下的，他不是为了与陛下的父子之情，又是何苦呢？”
终于，仁圣帝脸上冰霜散去，叹息道：“是啊，他和他娘亲一样，对朕是有真心的。既然如此，朕也要帮他，不能让那群言官继续胡说八道，若是真的让燕王不孝不悌的名声传出去，对他以后不好。”
“是，奴才明白了，奴才会把此事办好，让那群言官闭嘴的。”
仁圣帝终于起身，离开了安喜宫，走出宫门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埋葬了他全部真心的地方，空荡荡的庭院里，一树梨花已经开放了。
“今年梨花怎么开得这样早？”仁圣帝问。
“今年暖和。”
“燕地此刻怕是还没化雪，燕地的梨花开，要到三月去了……”仁圣帝又说。
“燕地苦寒，比不得金陵人杰地灵，连花也开得早一些。”
“我第一次见她，就是燕地的三月，她的院子里梨香满园，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拿着一把剑，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是哪里来的登徒子，长得倒是有几分俊俏。”
仁圣帝笑起来，一旁的连内侍也跟着笑道：“万娘娘当年实在是耿直可爱。”
笑着笑着，仁圣帝脸上的神色黯淡了下来，他又看了一眼那梨花，最终还是怅然若失地转身离开了。
宫门再次被关闭，仁圣帝与连天意一前一后地走在长长的甬道之中，两人的身影都有些佝偻。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仁圣帝幽幽地说道：“这皇宫寂寥啊，如今也就只有你能与朕一起闲话当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