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子,从父、从夫、从子,若是父亲、丈夫、儿子要做不敬君王的事,她也要跟从么?若是家中男子有不臣之心,谋害君王,难道她也要一声不吭跟随么?可见女子最重要的是三从四德这句话,是不对的。”
卢翰林一时语塞,这时六皇子笑着看向卢翰林,提醒道:“卢翰林要说什么可想好了。”
听到六皇子这样说,卢翰林顿时把要说的话噎了回去,人家六皇子在这里,他哪里敢说三从四德比忠君还重要?
程度坐在末席,端起酒杯,微笑饮尽,柳夫子上次跟他说的也是这个字:她说,只要她这个夫子头上顶着这个“忠”字,任何人要指摘她一个女子在人前出风头之前,都得掂量掂量。
“我儿时师从张天师,修习天文地理风水堪舆之法,本打算一生隐居山林之间,可是一年前,我在梦中受黎山老母的指引,说当世的仁圣皇帝乃千古名君,让我出山为君王寻找矿藏、让我将学识传授给天子的学生们,让我把一生都奉献给君王的江山社稷,我这才选择出世。难道,我要因为我是女子,明知道有金山银山,却不告诉君王么?难道我要因为我是女子,明明有能力却不为君王堪舆么?难道,我要因为我是女子,就不把这些才能技艺传授给君王的子民么?我可以不守妇德,但我不能不忠君。”
柳之恒知道,就算她心中是为了老百姓找矿,她也不能说,她必须是为了皇帝。谁骂她,就是说她忠君是不对的
果然卢翰林不说话了,这时六皇子站了起来,大叫一声好。
“柳夫子所言甚是,我父皇乃千古名君,所以他治下的盛世才能有柳夫子这样观音容貌、圣人才华的女夫子出现。”
于是,在六皇子的提议之下,众人遥祝远方的君王,然后姜太师让丝竹笙月演奏起来,音乐声压过众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卢翰林看柳夫子的眼神很是不善,但是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毕竟是燕王治下的事情,他们也管不着。
于是,这鹿鸣宴终于是开席了。
宴会过半,众人都离席,四处散开,有的在投壶射箭,有的欣赏丝竹表演,更多的是三五成群的攀谈。
宴席上还找了好几个画师,要把今日这鹿鸣宴的盛况记录下来。
柳之恒被学子们围着,跟几个大儒也相谈甚欢。雍州的知县听说云州发现了石炭矿,问柳之恒要不要在雍州地界好好勘察一番,没有煤矿,金矿银矿也是好的。
幽州知县笑话雍州知县想得挺美,他要求不高,铁矿铜矿都是好的。
六皇子数次想要来柳之恒这边,但是程度早就安排好了,每次六皇子刚打发完一个人,就有人上去继续跟他攀谈。
柳之恒看时候差不多了,知道今日还是举子们的场合,自己不好太过出风头,找了个机会想开溜。
不曾想没有被六皇子抓住,却被谢听澜抓住了。
谢听澜拦住柳之恒和春草的去路。“春草,你先去别处,我有话要对柳之恒说。”
春草根本不搭理他,默默地站在柳之恒身后,既不说话,也不离开。
柳之恒还赶着走呢,也不想跟谢听澜纠缠,有些着急地说:“谢解元有什么就直说便是,你我之间没什么是春草不能听的。”
谢听澜无奈只能蹙眉小声询问:“你什么时候做起女夫子了?竟然还教了那么多学生,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谢解元说话当真有趣,我为何要告诉你我的事情,我们有什么关系么?”
“你不在乎我,你为何要花一万两银子押注我当解元。”
柳之恒:……
柳之恒:“那是不我要买的,我替别人买的。”
“谁?”
“程度,燕王的属官,他看好你。”
柳之恒也是越来越佩服自己了,胡扯起来都不用犹豫。
谢听澜蹙眉不解,为何燕王的属官要看好他?难道燕王想拉拢他?但是他也没在这件事上多纠结,又道:“柳之恒,你别忘了,我们还有婚约,你我交换过庚帖,我们的婚事整个桃花村都知道。所以你做这种当夫子的事情之前,是不是应该跟我说一声?”
柳之恒丝毫不慌,笑道:“谢解元怕是弄错了,解元还不足二十岁,而我已经是三十八岁的妇人,不对,这都已经入秋了,我都已经是三十九岁的妇人了,我怎么会跟谢解元有婚约呢?谢解元怕不是认错人了。”
谢听澜蹙眉,“柳之恒,你怕不是喝多了酒,昏了头,你不会真觉得你说自己今年三十九岁就有人信了吧?”
“我的学生们都知道我的年纪。谢解元若是不信可以回平洲查一查,我在官府那里的黄册,明明白白写着,我桃花村柳之恒是三十九年前的庚午年出生的,谢解元手中的庚帖不可能是我的。”
谢听澜震惊地看着柳之恒,“你……你竟然让知县给你改了生辰八字。”
“谢解元休要血口喷人,我本就是庚午年生人,谢解元似乎是喝多了,还是不要胡言乱语了,谢解元若是不信,可以回桃花村问一问,桃花村的人都知道我是三十多岁的妇人。”
柳之恒说得那么言之凿凿,有那么一会儿谢听澜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他知道,他的记忆没有出问题,是柳之恒阴阳颠倒,把假的说成真的。柳之恒让他回桃花村问,怕不是连桃花村的村民都打点过了?
柳之恒最后劝慰谢听澜一句,“谢解元如今已经是解元之身,又有六皇子提携,未来不可限量,你那个未婚妻没了就没了,你也不是平洲城的一个小书生了,到了雍州这么久,也见识了王府的富贵,谢解元应该知道,你没有婚约是最好不过的了,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娶高门闺女,做真正的权贵。我若是你,婚约一事不会跟任何人说起。”
谢听澜知道柳之恒说的是对的,他在雍州就见识了何为权势压人,他中不中解元,不就是六皇子的一句话么?可他却又那么的不甘心,兴许是喝了酒,让他控制不住自己,他竟然伸出手想要去拉柳之恒,然而他的手,却被一人一把抓住了。
春草眼疾手快地抓住谢听澜,“谢解元,你这样是在有辱斯文。”
谢听澜反应过来,一下子就清醒了,这里这么多人,他方才是昏了头。
谢听澜收回手,他看向神情冷淡的春草,发现就连自己看不上的这个小村姑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那边六皇子一直往这里看,他终于摆脱了缠着他的人,要往这边走,一边走还一边对谢听澜使眼色,似乎是让他留住柳夫子。
和六皇子相处这些日子,谢听澜已经知道六皇子是个爱附庸风雅的好色之徒,看到他过来,谢听澜立刻说:“六皇子来了,你若是不想跟他牵扯就快走吧。”
柳之恒赶紧开溜,带上春草飞快离开。
等六皇子匆匆赶来的时候,连柳之恒的背影都没看到。
“柳夫子去哪里了?”
“应该是回去了。”谢听澜答道:“柳夫子师从张天师,自然是有自己的养生之道,所以先回去了。”
“原来如此……”六皇子还有些恋恋不舍,“都没有近距离好好看看这柳夫子,三十八岁的妇人却保养得宛如少女,也不知道……”
六皇子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也不知压在身下是什么滋味。
看到六皇子眼中一闪而过的色欲,谢听澜忍不住露出厌恶之色,这样的人实在是不堪,也不值得投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