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管是与姜老夫人翻脸,还是自我拷问,这都是必然的。
……
姜将军一路浑浑噩噩回到杨氏的院子,见到了张院判。
只是,尚未等他开口询问,张院判便神色凝重地冲他摇了摇头。
他心里咯噔一下,可还是抱着希望问了句:“如何?”
“老姜……”
张院判叹了口气,拍了拍姜将军的肩膀:“抱歉。”
当一个大夫开口说‘抱歉’,结果已经无需多言。
姜将军脚下一个踉跄:“都没救了?”
张院判眼疾手快,及时将其扶住:“准备后事吧,就这几天了。”
说完,又重重握了一下姜将军的手腕:“你节哀。”
“我没事儿。”
姜将军摆摆手,朝张院判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他倒也没有很痛苦。
因为,不管是对杨氏还是对那个孩子,他都没什么感情。
只是听到张院判那句‘节哀’后,他内心生出一股浓浓的无助和绝望。
就仿佛,他又回到了多年前,回到元清被宣告死亡的那一天。
他明明有很多的打算。
打算等元清病好,就带元清去放风筝,陪元清回娘家。
要跟元清白头偕老,共同抚育姜姒君长大成人。
打算留杨氏和姜庆的儿子一条性命,尽心尽力去培养,让孩子能活下去的同时,也成为姜姒君的依靠,与姜姒君相互扶持。
可到头来……
所有的打算,全都落空了。
多年前是这样,多年后,也是这样。
“杨氏和孩子,谁的病情比较严重?”
姜将军只缓了一会儿,便冷静了下来,开口询问张院判。
张院判与姜将军相识多年,如何能不知道姜将军的意思?
将军府前段时间才死了二十几个人,现在当家主母和唯一的嫡出公子又要走了,外界难免会起疑。
想要减轻外界的声音,就只能提前找好借口。
虽说姜老夫人之前对外宣称杨氏母子患病,也算是个不错的借口,但母子二人同时离世,终究说不过去。
所以啊,杨氏和孩子之间,谁的病情比较严重?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可一旦张院判回答错了,将军府就会惹上大麻烦。
看着姜将军的眼睛,张院判给出了一个满意的答案:“孩子的病情比较严重,也就这一两天的事情了。”
“好。”
姜将军点点头:“我进去陪孩子说说话,今日多谢你了,老张。”
张院判听言,又拍了拍姜将军的肩膀:“咱们之间,无需客气。”
姜将军垂眸,没再多言,只是拍了拍张院判的手臂,便转身进了屋。
而张院判,在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也重重叹息了声,离开了将军府。
……
姜将军在屋里跟孩子说了什么话,没有人知晓。
只知道那日过后,将军府就没消停过,外界对将军府的议论声,也随处可闻。
第一天,张院判急匆匆登了将军府的门。
第二天,姜老夫人被抬出了将军府,送往城郊的庄子养病。
第三天,小公子病逝。
第四天,同样患病的杨氏‘听闻’小公子离世的噩耗,接受不了打击,于半夜偷偷上吊,追随孩子而去。
第五天,将军府的灵堂上,摆放了一口极大的棺材。
棺材里,躺着杨氏母子二人。
停灵七日,简单下葬。
整件丧事,姜姒君都没有参与。
打从边境回来,她就一直在逍遥王府里,根本就没回过将军府。
不是她不愿意回去,而是姜将军不让她回去。
甚至,这段时间来将军府里所发生的事情,她都一无所知。
长辈们有心瞒着她,不让她知道,就连王府里的晚辈,都被下令不许多嘴。
当然了。
嫡母和嫡亲的弟弟去世,身为将军府的小姐竟从头到尾不出席,自然免不得被人诟病。
但姜将军和逍遥王府都悄悄放了话出去,说是姜姒君当初太过担心她父亲,曾跑了千里去到边境寻父。
在寻父的过程中,姜姒君受了点伤,这会儿人虽然回来了,但却一直在王府里养伤。
再加上杨氏母子是患病去世的,将军府里都是病气,最容易过给小孩。
为避免姜将军唯一的血脉再出事儿,姜姒君是万万不能回将军府的,只在逍遥王府里,给杨氏母子上了香,哭了丧。
这些话一出,外界那些不利于姜姒君的声音全都熄灭了,大家伙儿口中说的,都是姜姒君如何如何孝顺,如何如何贴心。
而姜将军,在处理完杨氏母子的后事以后,也彻底萎靡了下来,终日抱着酒坛子,与酒作伴。
外界的人见状,也只当他是因为失去妻儿,痛苦伤怀。
是啊。
姜将军镇守边境多年,如今好不容易能回来跟亲人相聚,却在短短两天内,接连失去了妻子和唯一的儿子。
这事儿换了谁,谁也接受不了啊。
外界的人对姜将军同情万分,连带着前段时间将军府死了二十多个人的事情,都被弱化了几分。
即便还有人提起,也不再怀疑那二十几个人死于非命,只说将军府里不知是谁患了很严重的传染病,这才导致将军府不断死人。
“也不知道是什么病,竟这般厉害?
希望老天爷能可怜可怜姜将军吧,让将军府不要再死人了!”
“是啊,这病也太凶猛了,听说还会传染!”
“可不就是会传染吗?要不然将军府怎么会接二连三死人?
你们是没看见,姜老夫人去城郊庄子养病的时候,都是被抬着去的!”
“什么?抬着去的?哎哟喂,那可是大事件咯!
我只听说姜老夫人生病了,必须得去城外庄子养病,没曾想竟是这样去的?”
“那可不?你们想想啊,有什么病不能在将军府养,非得去庄子里养?
虽说富人家的庄子肯定得比咱们这些普通老百姓的家舒服,可它到底还是个庄子不是?
去庄子养病,哪有在将军府养病方便啊?还不是因为将军府里有病气!”
“既知道有病气,又何必熬到现在?早就应该去庄子了!现在才去,晚咯!”
“要我说也不晚,至少没亲身经历将军府这场噩耗啊。
你们想,如果姜老夫人还在将军府,这一听说儿媳妇和孙子都走了,她哪里还能活?肯定得跟着孙子去!”
“我听说啊,一开始就是将军府那个管家的儿子染了病,然后传染了一大家子。
又因为那一大家子跟姜老夫人身边的一个老妈子走得近,所以又传染了那个老妈子的一大家子。
连同着她伺候的姜老夫人,还有时常去姜老夫人那里走动的将军夫人跟小公子,一并传染了。
这下可好?全都死翘翘了,造孽哟!”
“要我说啊,姜老夫人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且看着吧。”
“我只担心那病是什么病,会不会散播出来啊?万一到时候传到咱们身上……”
“哎哟,你这么一说也有可能,毕竟我们都在京都城里咧!”
“不聊了,我得去一趟药铺,捡一些强身健体的药,免得过了病气。”
“要不要这么夸张啊?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的家,离将军府远着呢,没必要吧?”
“你怎么知道只有将军府里有那种病气?万一外头也有呢?要不然将军府的病气是从哪里来的?
你们莫忘了,那病气要是不厉害的话,姜小姐怎么连家都不回?”
“对对对,还是谨慎些好,我也去捡点药,顺便整点艾草回去熏一熏。”
外界的人什么都议论。
议论姜姒君的孝顺和贴心,议论将军府的灾难和劫数,也议论这并不存在,却让人心惊的‘病气’。
好长一段时间里,京都城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全都围绕着将军府。
不过,对于这些,姜老夫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那一天,她并不愿意去城郊的庄子,所以姜将军亲自给她灌了药,让她躺着出了将军府的门。
到了庄子里以后,身边只有一个下人能使唤,其余的人全是亲兵。
她被盯得死死的,别说逃出庄子了,就连外界的消息,她都听不到。
姜将军呢,成日喝酒,即便猜出外界的人会怎么议论,他也完全不在意。
他只想醉。
醉了,就可以看到元清。
醉了,就可以逃避现实,可以暂时忘记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对于姜将军现下这种情况,逍遥王也懒得去管。
只要事情是朝有利于将军府的方向发展,姜将军爱怎么喝就怎么喝。
反正姜姒君有逍遥王府,也靠他不上,等他什么时候自己想通了再说吧。
身为姜将军的兄弟,逍遥王自认为,他已经帮得够多了。
是啊。
帮得够多了。
就连张院判去给杨氏母子诊治的那天,逍遥王还在为了姜将军操心呢。
只是这件事情,姜将军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那天,其实逍遥王也在张院判家里。
张院判约了姜将军喝酒,逍遥王怎么可能缺席呢?自然是早早到场,蹭吃蹭喝了。
可谁知,他和张院判在张府等了半天,肚子都快吃饱喝饱了,也没见姜将军过来。
好不容易有将军府的人来了,却是请张院判去给杨氏母子医治。
一听说是给杨氏母子医治,逍遥王便示意张院判到一旁,叮嘱了几句。
他看着张院判的眼睛,认真道:“将军府的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若当老姜是你的兄弟,去了以后,不管杨氏母子如何,你都不要救治,让他节哀就是。”
张院判听言,眉头紧锁。
他是医者,行医救人是他的职责,哪能见死不救,还误导别人节哀呢?
但将军府近期发生的事情,他多少也知道一些。
先是姜老夫人病倒,外界传她命不久矣。
紧接着,就是姜老夫人拿着药渣来张府找他。
在他明确告诉姜老夫人药渣有毒后,姜老夫人脸色极其难看地离开了。
后来,杨氏母子患病需要调养的消息传遍整个京都城,没多久,将军府又死了二十几个人!
现如今,姜将军派人来请他,逍遥王又让他别多管闲事儿……
“老张,你听我的。”
逍遥王见张院判久久不语,便抓住了张院判的肩膀,一脸严肃:“你要真为了将军府好,为了老姜好,就按我说的办!”
言毕,又道:“还有姒君那丫头,她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以后更是老三的媳妇儿,是雅茹的妯娌,你也得为她想想。”
“好。”
张院判想了想,终是点头应下。
逍遥王见状,松了口气:“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将军府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虽说这段时间,他和逍遥王妃一直没有插手将军府的事儿,一切皆由姜老夫人去处理,但将军府里发生了什么,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杨氏母子‘患病’被关起来调养,他和逍遥王妃知道。
将军府里那些人为何而死,他和逍遥王妃也清楚。
没错。
姜老夫人是狠,也没少滥杀无辜,这让他和逍遥王妃感到不齿。
但话说回来,那是姜家的事情,姜老夫人要如何处理,都是她的权利,外人无权干涉。
这也是为何,自从逍遥王妃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姜老夫人后,逍遥王府这边就再也没管过将军府的原因。
就连姜平,也在事后撤出了将军府。
姜管家和林婆子两家的死,逍遥王和逍遥王妃不作评价。
可杨氏母子‘患病’这件事情,他们是赞成的。
只等着那母子二人先后因病离世,将军府这桩事情便能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