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会所,看上去就是一家装修十分豪华的高档酒楼,风格透着浓浓的港味儿,吃饭、喝茶、娱乐一应设施俱全,也配了长相标致的服务员,只是不对外开放。
香港人还是比较务实的,会所内的空间被运用到了极致,座位都离得比较近,但并不局促,反而显得比较亲密。
美女不管走到哪里,总会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更何况这个美人还是一个电视台知名女主持人,韩莎莎出现在会所内时,自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喧闹。
会所内几乎所有人都围上前来,有的打招呼,有的递名片,做自我介绍,忙得不亦乐乎。韩莎莎应对得十分得体,让人如沐春风的同时,又不显得暧昧。
安小海沾了韩莎莎的光,一下子让所有的人都认识了他,也交换到不少名片,站在他身旁的麦晓喻,自然也成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寒暄过后,一群人将韩莎莎和安小海引到了最大的一个茶座聊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安小海看到了韩莎莎的另一面。
韩莎莎并不只是花瓶,无论大家聊什么话题,她总能接上话,而且还不是那种毫无营养的场面话,往往很是有一些自己的见解的,这些见解在安小海看来,有七成以上是正确且很有远见的。
尤其是在各项政策的解读上,韩莎莎可谓非常老辣,这一切,让安小海刮目相看。
安小海也很快就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一来因为他神秘而强大背景,二来也是因为他对各行各业未来的发展有很深刻、独到的见解,随口说出来的一些观点,就能让在场的人大受启发。
不过安小海的话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安安静静听其他人在说。
安小海并没有真正做过生意,讲讲大方向的东西还行,真讲深入了就要露馅了,他这种状态在众人看来,反而是成熟稳重的表现,这使得安小海显得越发神秘,也赢得了大家更多的好感。
麦晓喻几乎没有说话,全程都是坐在安小海身边,为他做着一切,那无微不至的样子,为安小海引来了不少艳羡的目光。
安小海一边听着身边的人高谈阔论,注意力却在整个会所里悄悄游走着,很快,就有两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整个会所里大约有20来号人,安小海他们这一桌最大,其他人都是三五成群,唯独这两个人显得有些特殊。
其中一个,就是许从舟提醒安小海注意的那个分裂分子,他此刻正坐在一个角落里,与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中年女人小声聊着什么;
另一个人是真正的很孤单,这人大约50岁左右,长相普通,身材略胖,穿着一件有点显旧的中山装,就坐在分裂分子隔壁的茶座里一个人喝着茶,看上去局促而又尴尬。
这人身上有一股很浓烈的体制内的味道,也难怪在这种场合里没什么人搭理他,在这个年代,香港的商人对大陆体制内的人,是天然带着一些抵触的。
刚才韩莎莎带着他们出现时,这人也没过来凑热闹,安小海有点好奇,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跑来参加这种纯商业的聚会。
又聊了大约半小时,安小海借口上厕所离开了茶座,麦晓喻本来想跟他一起,却被安小海用眼神制止了。
安小海在洗手间里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妆容,也不知道是不是时间长了,习惯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居然有了一种自己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错觉。
安小海忍不住苦笑一声,慢慢吹干了双手,走出了洗手间。
大桌那边气氛热烈,麦晓喻已经坐在了韩莎莎身边,安小海略作思考,转身往角落里那个孤独的人走去。
“你好,能认识一下吗?”安小海走到50岁左右的中年人身边,微微欠身说道。
“可以,当然可以!求之不得啊!欢迎欢迎,请坐!”中年人虽大感意外,但热情的招呼安小海坐下,还起身与他握了握手。
“我姓陈,陈毛杆,海安国际贸易有限公司的”,安小海递上了名片,他的名片很简单,上面就一个公司名,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
“我姓赵,叫赵刚,是福旺粮油的董事长”,赵刚立即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安小海眉头微扬,马上就明白这里为什么没人理他了。
福旺粮油脱胎于以前的供销系统,是海东省一家非常大但也非常臃肿的国企,有国企的一切优势和一切弊端。
改革开放后,福旺粮油也开始改制,从那以后就一直在走下坡路。如果安小海记得没错,再过个三五年,福旺粮油就破产重组了。
“我称呼您赵总可以吗?”
“当然可以,叫赵总挺好的,呵呵!”赵刚显然有点不适应,对于他来说,安小海看上去太年轻了,赵刚一时间完全找不到话题。
“赵总,我看你一直一个人坐在这里,是在等人吗?”安小海微笑着问道。
“不是”,赵刚摇了摇头:“我是来要钱的,所以大家都躲着我,呵呵。”
“要钱的…原来赵总是来找投资的…”安小海微微一愣,没想到赵刚还挺直接的:“不过赵总,据我所知你们单位是国企啊,不是可以直接跟银行贷款吗?”
“唉,已经贷了不少了!”赵刚一声长叹:“我们集团前两任领导,都因贪污受贿落马了,好好一家企业,如今已经被折腾成了一个空壳子,哪儿还有银行敢贷款给我们啊!?
我也是去年年中才刚刚接手的这个烂摊子,上任以后才发现到处都是窟窿,难啊!”
说到这个问题,赵刚明显是被触动了,他如同发泄一般,把福旺粮油目前的困难一股脑儿的全说了出来,说了整整20分钟,安小海愣是没插上话!
实际上,赵刚说的这些问题,安小海早有预料,无非就是产业结构复杂、人员冗余且关系混乱、销售乏力、缺乏创新等等国企通病,再加上高额负债,福旺粮油能好才怪!
安小海心里很清楚,绝大多数国企所在的行业都是非常不错的,说来说去关键还是人的问题,只要能解决人的问题,九成上的国企都能迅速展现出强大的活力,并扭亏为盈。
从赵刚的讲述中,安小海也能感受到一些其他的信息,比如福旺粮油的基层员工比较团结,自救的欲望很强;
福旺粮油的销售网络十分健全,江南地区以前的供销社和粮油店,有很大一部分划归了福旺粮油集团,这就使得他们的线下门店如同毛细血管般,几乎覆盖了整个江南地区。
不过,也正因为销售终端数量过多,让福旺粮油背上了沉重的负担,如果没有庞大的销售量作为支撑,这些销售终端很快就会难以为继。
还有一些信息也引起了安小海的兴趣,福旺粮油旗下还有很多附属企业,比如面粉厂、饮料厂、冷饮厂之类的,只是规模都不大。
“唉,情况就是这样的,说出来心里舒服多了!”赵刚好不容易说完后,长叹了一口气。
“赵总,你说的这些,都是你们的劣势,这样对拉投资可没有任何好处!”安小海苦笑着说道。
“这个我知道”,赵刚点了点头:“但总不能骗人吧,能把一家企业做起来的人都不简单,尤其是坐在这里的企业家,都很厉害的。我如果只说优点不说缺点,就算把人骗过去了,他们只要过去看一看就全明白了,这样于事无补的,不但拉不到投资,还把印象搞差了,让人觉得咱们是骗子。
不如索性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能接受,咱再接着谈,如果不能接受,也就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
赵刚的话,让安小海一时间居然无法反驳,好一个佛系拉投资啊!
不过赵刚这一番话,在这尔虞我诈的商场上可以说是非常真诚了,但可悲的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商场往往是没有真诚的容身之所的。
“赵总,你想要到多少投资?”安小海想了想后开口问道。
“怎么,陈总有兴趣投资?”赵刚瞬间精神起来,身子一下子就坐得笔直。
“对不起,我暂时还没有兴趣,不过我也想听一听赵总的想法,也许听着听着就有兴趣了呢?
我总觉得,粮油行业是个非常不错的行业,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如果有机会进入,我是愿意了解了解的。
即便我自己不投,也能介绍给朋友,我认识不少马来华侨,其中也有粮油行业的,有机会我跟他们提提这个事,说不定会有希望。”
“那太好了!”赵刚眼神一亮:“我拿投资是想引进一条新的食用油生产线。
我们现在的产品,包装老旧,又没有一个统一的规格,一直无法形成鲜明且统一的品牌,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根本没办法与其他企业的产品竞争。
所以我想找投资,购买一条国外先进的食用油生产线,并重新设计产外观,一步一步打造出我们自己的品牌。
我就是这么想的,是的!”赵刚说完用力的点了点头,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
安小海听得暗暗点头,在这个年代,拥有明确的品牌意识是非常难得的,只是赵刚想得有点简单了。
生产线只能解决产品的问题,却解决不了企业内部的人的问题,人的问题不解决,再好的产品也没用。
但通过赵刚这个想法倒是可以出来,他是真的想把福旺粮油做起来的。
“这样一条生产线,大约需要多少钱?”
“500万左右!”赵刚伸出了一只手:“如果算上配套的包装生产线,就得800万,不过我们可以先……对不起,陈总请稍等,我接个电话,马上回来!”
赵刚的手机响了起来,看他拿着电话眉头大皱的样子,估计不是什么好事儿。
赵刚去一旁接电话了,安小海往大桌那边看了一眼,那群人仍然聊得非常热烈,就连麦晓喻看上去也是非常投入。
就在这时,安小海身后突然传来了轻轻的话语声:“陈总,恕我直言,国企出身的企业,是不能合作的!”
安小海慢慢回头,嘴角牵起一丝笑意:“谢谢,这个我知道。
他们大锅饭吃习惯了,干多干少都是一个样的;他们的员工往往人浮于事,不思进取,一门心思就想着占便宜;干部则是高高在上,业务能力低下,思想僵化,颐指气使。
这样的企业,以前有国家保着,还能安安稳稳的有口饭吃,一旦被推向市场,只有死路一条。”
“对对对,你说的真对!不好意思啊,我也是无意间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怕你吃亏,所以实在忍不住,就多嘴了。”
“我该谢谢您才对,现如今像您这样古道热肠的人不多了!”安小海笑得很灿烂。
“诶!这是私人聚会,来的都是朋友,朋友怎么能让朋友吃亏?哈,敝姓詹,这是我的名片,还请陈总惠存!”
安小海接过了名片,也递上了一张自己的名片,这家伙就是那个分裂分子,詹伟庭。
“这位赵总是哪位朋友带过来的?”安小海一边收起名片一边问道。
“他是海西商会的一个朋友带过来的,我听说啊,那位朋友并不想带他来的,就是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只好带过来了。
其实吧,粮油是个好生意,刚开始的时候,有不少朋友对他的项目是感兴趣的,只是后来去他公司看了看,就都放弃了。
你是不知道啊,他们公司什么人都养!三个工人干一个人的活,那些小主管一个个都趾高气昂,像活祖宗似的,真不知道养着这些人干什么?这种公司能发财就见了鬼了!”
“国企嘛,都这样,他们养着这些人,无非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权力欲望罢了。”
“哦?还有这回事?愿闻其详啊!”詹伟庭立即就来了精神。
安小海心中暗笑,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国企和政府都是这样的,他们控制人的第一步,就是把人养成废物,与社会脱节的废物!”
“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一旦人都被养成了废物,这些人就离不开体制了,离开了体制他们就无法生存!
这样一来,这些人面对领导时,就只能卑躬屈膝,极尽谄媚,放弃一切尊严;而领导们也就能安枕无忧,高高在上,享受着无与伦比的权力。
至于亏损嘛,无所谓的,反正是国家的钱,企业挂掉了,倒霉的都是被养废的人,领导们换个地方继续当领导就是了。
国企不是企业,他们遵循的不是商业规则,而是权力规则,真正有本事的人,是不会留在这种地方的,这些地方也容不下他们,呵呵!”
“原来是这样!茅塞顿开!茅塞顿开啊!”
詹伟庭明显兴奋起来,两只眼睛贼亮贼亮的:“来来,陈总,别跟他浪费时间了,来我这边坐,我介绍几个很有意思的朋友给你认识!”
安小海看了一眼赵刚,他还在一旁打电话,脸色极差,像是在跟什么人生气,他一时半会儿可能结束不了了。
“也好,那就不浪费时间了,还是聊点有价值的事儿吧!”安小海笑着站了起来,詹伟庭立即给他让出了一个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