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晌午间,但窗外的天色却倏然一寸寸暗了下来。
  乌云遮蔽了晴日,也带走了昭华眼底流转的星芒。
  ‘轰隆’
  惊雷起,
  很快,疏落的雨声便蔓入了耳。
  萧景珩看向窗外雨打沿台,又见榻前斯人如故,恍惚间忆起了昭华初次侍寝的那一夜,
  那时的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闻听雷声乍起,会惧怕、会怯懦,会瑟瑟发抖地钻入他的怀中,
  少女那样明媚,那样美艳,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占有,去保护。
  而如今,
  惊雷再起时,
  昭华却能静静地坐在他身旁,脸上全无惧色,甚至唇角还噙着一抹淡薄的、不明深意的笑。
  萧景珩若有所思,少顷苦笑着摇头道:
  “朕记得你初入宫闱时,是最怕雷雨天的。如今看来,一切都变了。”
  昭华轻抚云鬓,语气柔婉且顺从地说:
  “臣妾依旧惧怕雷雨,但臣妾也常记得萧郎曾对臣妾说过,有你陪伴在臣妾身边,臣妾便什么都不需要怕。”
  她将萧景珩身上虚掩着的被衾向实处压了压,顺势攥住了他冰凉的手,
  “如今萧郎就在这儿,臣妾自然什么也不怕了。”
  然这一次,萧景珩却生硬地将手于她掌心间抽离出来,
  “萧景琰与你有血亲一事,你一早就知道了吧。”
  昭华恬静微笑,毫不避讳地点头应下,
  “景琰是臣妾的兄长,天玑办于暗地里也只听臣妾一人差遣,对着萧郎,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萧郎还想问臣妾什么?”
  “天玑办......天玑办......哈哈哈哈!”
  萧景珩的眼神一寸寸冷下来,像是香炉里已经燃尽的死灰,
  又在冷到极处的时候,疯魔般笑了,
  “太后......她竟至死都在算计朕。”
  “太后算计你?那萧郎与太后母子之间,也是全无算计吧?”
  闻听此话,萧景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屋外,雨势渐大。
  昭华兀自起身合上菱窗,又吹凉火折子,点燃了黄梨木上唯奉着的一盏烛灯,
  “太后抚养萧郎长大,待萧郎与待四爷一视同仁,从未苛待。可萧郎又是怎么报答太后的?你趁着四爷病重之际,假借照顾之名,将其‘照顾至死’。臣妾愚笨,不知这算不算是萧郎对太后的算计?”
  萧景珩喘着粗气道:“皇子们为了争权夺利,有谁没有算计?即便朕算计了老四,可朕待太后却是真心!”
  “呵呵,真心?”昭华掩唇讪笑,满眼戏谑地打量着萧景珩。
  萧景珩怒声质问,“你这般瞧着朕是什么意思?”
  他挣扎着从病榻上起身,一把抓住了昭华的手腕,想要动手,却惊觉浑身软绵绵的,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以至于,昭华随手一拂袖,就能拂倒他,让他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而在他身旁,正是方才被他打碎了的药盅。
  他看着那一摊深褐色的药渍,这才惊觉,“这药......颖妃在这药里动了手脚?还是你!?”
  他猛地抬眸瞪着昭华,
  昭华不答,只是含笑看着他,挑衅般地挑起娟秀的眉。
  因怒,萧景珩额间暴起青筋,太阳穴也不受控地突突跳着。
  仿若被沙石磨砾过的嗓间,发出嘶哑的厉喝声来,
  “告诉朕,你所图究竟是什么?朕已经给了你这天下间女子最尊荣的位份,也已经给了承煜太子之位,你还想要什么?宋昭,朕待你不薄,你实在是太令朕失望!”
  昭华脸上的笑意一瞬凝住,她沉下眸色,居高临下地睇着萧景珩,
  这也是她第一次,以上位者的角度去俯瞰他,
  瞧着更低劣,也更叫人恶心。
  “萧郎待臣妾不薄,所以下旨活埋承煜,将臣妾打入冷宫。待皇贵妃不薄,所以杀了她全家,更害得她所有的孩子都死于非命。待颖妃不薄,所以让她的母族彻底湮灭于历史的尘埃中,把她从一个胡人,硬生生变为了一个汉人......”
  “可她们待朕又何曾有过真心?”萧景珩被戳穿了假面,倒是先贼喊捉贼起来,
  “后宫里的妃嫔,有哪个敢说她们接近朕、讨好朕,是别无所求的?又有哪个不是为了朕的权势,有哪个不是为了从朕身上谋求利益!?
  若朕今天不是皇帝,不过是个寻常百姓家耕田种地的农夫,你觉得还有谁会对朕笑脸相迎,还有谁会死心塌地的跟着朕?你会吗?”
  昭华果断摇头道:“扪心自问,臣妾当然不愿。可若是从前的皇贵妃,臣妾倒是能笃定,她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你,无论是锦衣玉食还是颠沛流离,只要你点一点头,她都会不顾前路跟你走。因为她喜欢的从不是你的皇权,而是你这个人。”
  “她?”萧景珩冷嗤道:“从前皇贵妃是与朕亲近,可如今朕病着,她前前后后来瞧过朕几次?”
  昭华漠然道:“她为何不愿来看你,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欲终取之,必先予之,这样简单的道理,萧郎难道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