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乍然传来的好消息,令得昭华难掩心下欢喜,立马起身去迎。
  她立在宫门口翘首以盼,
  不多时,便远远儿看见萧景珩牵着一个小小的人,朝着她走过来。
  承煜比她从前在画像上看见的,还要英俊许多。
  昭华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去迎了圣驾,而目光,却仅停留在承煜身上。
  萧景珩知她欢喜,忙牵着她的手,与承煜的小手握住,
  “昭儿,咱们的儿子回来了。”
  承煜目不转睛地盯着昭华瞧,
  他对昭华有些熟悉感,但却已经是认不得了。
  但他从昭华的服饰上可以轻易看出,
  这人是启朝的皇后,是怀胎十月生他下来的母后。
  于是他守着规矩,毕恭毕敬地向昭华请安道:
  “儿臣给母后请安。”
  儿臣......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钩刺,绵绵密密地刺痛着昭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在她面前,承欢自称儿子,若馨自称女儿,
  承欢唤她母后,若馨唤她阿娘。
  而承煜,却是对着她,守全了规矩自称为儿臣。
  昭华心下凄然,只觉她欠了孩子太多太多......
  而萧景珩却是笑着说:“咱们的儿子被教养的很好,很懂规矩。”
  是啊,很懂规矩......
  可这规矩,是在君臣之间,本不该在母子之间。
  昭华百感交集,却还是不得不勉强挤出了一记看不出破绽的笑容来,轻抚着承煜的额发道:
  “承煜如今,已经出落成大小伙子了。”
  这日后来,萧景珩在昭华宫中坐了一会儿,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他便道:
  “今日朕心里痛快,与安王相约入夜饮酒以庆喜乐,昭儿也同往吧?”
  昭华浅笑着摇头,“承煜才回来,臣妾想多陪陪他。等下若馨回来还要与哥哥相见,也是不好走开的。”
  萧景珩便道:“也罢,那朕明日再来看你们。”
  话落十分疼爱地摸了摸承煜的脸颊,又在昭华的额间落下一吻,这才眼角眉梢尽是喜色地离去了。
  母子俩相送他出了宫门后,昭华便牵着承煜的手,带他去了东偏殿。
  偏殿中的一应一物,皆是昭华这几日费心布置的,
  她不知道承煜的喜好如何,于是便说:
  “儿子,你且看这房中布置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便告诉阿娘,阿娘再替你安排。”
  承煜乖巧地说:“一切都好,多谢母后。”
  他对昭华的心意全盘接受,
  无论是房中的布置,宫人的安排,衣着的款式,还是昭华亲手所做的寝衣,
  凡是昭华问他的,他都一味说好。
  都说母子连心,即便承煜什么也不肯说,昭华也是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失落的。
  于是后来,昭华索性也不问他这些了,
  而是屏退左右,与承煜独座偏殿中,搂着他低声问道:
  “承煜,你告诉阿娘,你心里是不是还很挂念你的父亲母亲?”
  闻言,承煜的脸色这才出现了一瞬的动容,
  他并没有说话,但却用力点着头。
  昭华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温声道:
  “好孩子,阿娘知道你自记事起,便是陈家夫妇在悉心照顾着你,你自与他们感情深厚。如今乍然离了他们,即便入了宫中满眼都是富贵,也无法抵得过你对他们的半分思念之情。”
  承煜抬头看着昭华,
  半晌,终是收了规矩,有些怯懦地说:“可是皇叔说,我是父皇和母后的儿子,入了宫,我就不能再提及父......养父和养母了。母后听我说思念他们,不会怪我吗?”
  “傻孩子。”昭华搓了搓承煜的额发,忍俊不禁道:“你若是半分都不思念与你朝夕相处,待你如亲骨血的父母,那便是不孝了。一个不孝的孩子,哪怕是再守着规矩,再知晓礼数,那也不算是好孩子。”
  承煜懵懂地点着头,又说:“我觉得母后和父皇很不一样。我见着母后,便莫名感觉亲近。可见着父皇却......”
  “日子还长,不急。”昭华打断了孩子接下来的话,转而道:“阿娘答应你,日后若有机会,定会让你和你的养父养母见面的,好不好?”
  承煜连连点头,眼中星芒流转,连声调都不觉高了一个八度,“好!”
  说着,会心笑了。
  这是承煜入宫后展露的第一个笑颜,
  然而,
  这也是昭华对承煜说出的第一个谎言。
  翌日,萧景琰欲成行烛阴秘密行事,拿下江慕夜人头的时候,却从御前得知了一个消息。
  原是自他往衡州去接回承煜的时候,萧景珩就已经派暗部的人前往烛阴下手了。
  他是一日都等不下去,巴不能即刻让江慕夜人首分离。
  待到承煜满月礼后的第二日,
  江慕夜的首级也被装在了鎏金锦盒中,被送到了御前。
  适逢今日是先农礼,萧景珩要携王公贵胄出宫往骊山先农坛,祭祀先农,举行亲耕藉田典礼。
  这一来一回,至少也要耗费三五日的光景,
  若等他回宫再行处置尚阳,哪怕江慕夜的首级拿冰镇着,只怕到时也要糜了。
  且尚阳谋算了昭华这许多,萧景珩也是想让昭华能亲手出了这口恶气。
  故而出宫临行前,萧景珩将这锦盒交给了昭华,让她将此物‘送’给尚阳,并在她最绝望之际,送她上路。
  无论尚阳是不是敌国细作,只要入了皇宫的门,她就永远都是后宫女眷,
  昭华为后,自然是有责任要去处置获罪妃嫔的。
  于是乎,当日午后御驾离京,昭华便提前让人将尚阳从暴室接回了昭纯宫,又给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晚些时候,她去昭纯宫时,见尚阳已经换作新衣,了无生机地坐在暖座上,目光浑浊空洞地看着窗外夕沉染红的云霞。
  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满绣珊瑚的衫衣,
  衬得她肤色洁白胜雪,但那满身的伤痕,与满面的落寞,
  却是全然找不回她从前那般‘天真无邪’的影了。
  闻得开门声,尚阳懒懒回眸望去,
  在目光与昭华对上的一瞬,她愣了愣,转而无声笑着,低浅呢喃了一句,
  “宋昭,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