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所云,宛若给身处于绝境的如常在抛去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如蒙大赦,连番向萧景珩与太后叩首,叩谢圣恩。
宋昭全程虽是注视着如常在,但余光却一直在暗中窥探着萧景珩。
见他满面嫌恶,倒像是真心实意想要杀了如常在泄愤,好替他和贵妃那个枉死的孩儿报仇雪恨。
可实际上呢?
这天回宫后,乳母已经哄着承煜睡下了。
宋昭坐在育儿榻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睡熟了的小家伙。
他已经快半岁了,白玉粒一样的乳牙长了四颗,白日里宋昭逗他的时候有时被他咬上一口,已经能觉着疼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口涎也明显分泌的多了起来,
宋昭不时用绢帕轻轻替孩子擦拭着嘴角,又不觉感慨,他出生在皇家,能平安长成,实在是有天赐的福气在。
在宫外,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来,看得是母亲和他本身的造化,
可到了宫里,孩子能否平安诞育,却讲究起了‘天时地利人和’,
而这‘人和’,指的便是萧景珩。
今日种种,宋昭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皆是出自萧景珩之手。
宸贵妃那个早夭的儿子,应该是被人活活捂死的,
贵妃膝下无男丁,也就彻底断了宁家来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半分可能。
萧景珩全程表现凄怆,众后妃都瞧在眼里,日后即便宸贵妃知晓了儿子夭折一事,多半也不会怀疑到萧景珩身上去。
紧接着,如常在也顺势成为了这件事的替罪羔羊,
且如常在贪生怕死,此事事关重大,她若想活命,就一定会提出拿母家的兵权做交换,毕竟这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筹码了。
而萧景珩执意不同意此事,最终却由着太后将此事应下,
联想宣审如常在的时候,萧景珩‘无意间’让众后妃都在场旁观,
恐怕他大抵是想让所有人都看着,这件事是太后定下的主意,跟他这个才死了儿子的皇帝可没有半分关系,
他虽身在高位,但其实也不过是个事事不能由己的可怜父亲罢了......
到时候宸贵妃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件事,
估计还会因为萧景珩为了他们的孩子,而不顾朝局也要处死如常在的态度而感动不已。
如此,
萧景珩只是死了个儿子,
但他却彻底断绝了宁家造反的可能,反而还让蒙古心甘情愿奉上五万兵马,
他有什么损失呢?
后宫里头有那么多女人,隔在宫墙外头的女人还不知道有多少翘首以盼的想要挤进来,
萧景珩是注定不会膝下子嗣单薄的。
这般瞧着,他非但没有损失,反而还赚了个盆满钵满。
所有人都被萧景珩算计的明明白白,在他眼中,这些日日陪伴在他身侧的女眷,不像是他的妻妾,倒更像是他巩固朝政,发展国力的筹码。
那满宫里的这些女人,她们究竟又在斗些什么呢?
争着抢着,只不过是冒头在萧景珩面前,展现她们更具利用价值?
当一个人以活成旁人的附属品为最终目标,那她也就彻底丢了自己。
这一生看似详尽了荣华富贵,实则从未有一刻为自己而活,
到头来还遭了夫君的满腹算计,
这样的日子,宋昭实在觉得没劲透了。
宋昭想事想的出神,一时忘了时间,
云杉瞧着都三更了她还没歇下,便来偏殿寻她,
“娘娘,已经三更天了,您今日十分劳累,还是早些歇下吧?”
宋昭恍惚间抬眉看着她,莫名问了一句,
“云杉,你说为女子者,生来便该是男子的附属品吗?”
云杉不明宋昭何意,倒是答得一本正经,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她回答的自然流利,像是把刻在骨子里的至理名言脱口答出一般,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理所当然。
宋昭垂眸看着洒在窗台上疏落的月光,低语喃喃道:
“皆是如此,便一定是对的吗?”
“娘娘说什么?”
“没什么。”宋昭淡淡地摇头,继而伸手由着云杉将她搀扶起来,
“我乏了,伺候洗漱吧。”
今夜难眠之人,
除了宋昭之外,还有太后。
她自回宫便一直跪在佛龛前焚香祝祷,
往生经诵了一遍又一遍,跪的膝盖都酸软了,也不愿起身。
青竹实在心疼她,便劝道:“太后,时候不早,您该歇下了。”
太后新添香火,笔直供奉在香炉里,
继而短促地叹了口气,疲惫地问道:
“青竹,你说哀家这样做,是不是错了?”
青竹明道:“太后容奴婢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您非皇上的生母,皇上要您配合他做什么,只要是为了大启能国泰民安,繁荣昌盛的事儿,您都得配合着去做。”
“可那到底是皇帝的亲生骨肉。”太后语气难免有些激动,又极尽嘲弄地说:
“皇帝走一步算三步,此番既制衡了宁家,又削势了蒙古,先帝当初择他登基,实在是慧眼识英雄。”
青竹道:“自古帝王,又有哪个不是爬着尸山登上龙位的?”
“可是又有几人足下踩着的,是自己的亲生骨血?”
面对太后的反问,青竹一时哑口。
随后也不再劝说,由着太后为那可怜的孩子诵经超度了一整夜。
*
前朝,如常在的家书八百里加急送往了蒙古,很快也得到了蒙古王的回信。
蒙古王信中所言,表示蒙古自愿向朝廷上奉五万兵马,并无任何交换条件。
如常在也因此破了困局,解了禁足。
她是个色厉内荏的,表面上有着宸贵妃的跋扈,但实际上却是经不得一吓。
自死里逃生之后,她几乎夜夜都会做噩梦。
这天夜里,她于梦中惊醒后,惨叫着摸着自己的脖颈,
在外头守夜的贴身婢女塞吉闻听动静,立马跑入内寝查看情况,
“小主!小主这是怎么了?”
“我的脖子!”如常在抓着塞吉的肩膀,语无伦次道:“我的脖子被勒断了!好粗的麻绳!不要,我不要死!”
塞吉紧紧攥着如常在的手,定声道:“小主别怕,是梦魇而已,您没事了,皇上已经不追究您了,更不会有人要害您。”
好半晌后,如常在才分清了梦境和现实。
不过她仍旧冒着虚汗,身子不停地打着颤。
她双手死死攥拳,用力捶打在被褥上,恨恨地说:
“都怪贵妃那个圪泡!她孩子死了是她自己活该,她没本事保住自己的孩子,与我何干?”
“小主可不能这样说!”塞吉忙冲如常在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皇上不让后宫提及这件事,此事贵妃尚还不知情,若让她知道了,指不定要多伤心......”
闻言,如常在眸底闪过狡黠的光,冷笑道:
“明儿个就是她儿子的头七了。她这个当母亲的,怎么能错过这种‘好日子’?”
说着冲塞吉勾勾手指,
“你过来,我有事要吩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