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口中的云台,是当年先帝为了笃信佛法的太皇太后修建的。
  云台共计九百九十九阶台阶,是宫里面最高的建筑。
  用先帝的话说,这叫‘接天’,讲究着礼佛的时候距离天越近,便越虔诚。
  云台之上,供奉着一座十殿菩萨庙,里面常年供奉香火,也是宫中祭拜祈福的圣地。
  不过因为云台实在太高,又没有捷径登顶,
  哪怕是皇帝要想上云台礼佛,那也得一阶一阶地走上去。
  久而久之的,宫中主子祈福也就懒得来这地方了。
  可唯有皇后不同。
  她每月十五都会亲自登顶,将自己亲手撰写的平安符供奉在十殿菩萨庙里,受一夜香火的熏冶,再亲自取下来将它交给萧景珩,以护得帝王平安祥瑞。
  萧景珩觉得此事劳神费力,多次劝说皇后不要再费这功夫,
  但皇后仍旧每月如此,说这是她对萧景珩的一番心意,但求萧景珩成全。
  故而皇后每月十五十六要登云台,已经算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
  她才犯了心疾,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雪,即便是有宫人洒扫过,云台还是会有残雪冻住,必然湿滑难行。
  有一名小宫女跳出来说,“娘娘,要不奴婢帮您去取吧?”
  可才说完话,就听霜若训斥她,“平安符是主子放的,咱们做奴才的怎能去取?如此可不要玷污了皇后娘娘的心意?”
  宋昭僵在一旁听着霜若话里的意思,
  皇后这病恹恹的样子肯定是去不了了,她今日要是去了,万一在云台上摔上一跤,到时候萧景珩追究起来,宋昭对此事坐视不理,反而成了罪过。
  霜若又说了,宫女和太监都是奴才,是不能去取的。
  那么眼下最合适去替皇后将平安符取回来的,就只剩下宋昭一人。
  她被架在了半道上,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默然半晌后,她见皇后还是执意要走,这才拦在皇后身前,试探地说:
  “不如让嫔妾帮娘娘去取吧?”
  皇后当然不会同意,便说:“云台台阶陡峭得很,雪后更是湿滑,本宫如何能让你去?还是本宫自行前往吧。”
  听她这话说的,宋昭不能去,她这后宫之主倒可以冒险?
  这话撂下,宋昭即便不想去,如今也不得不去。
  “娘娘替皇上祈福时亲自将平安符送上去,已经向漫天神佛表明了诚意。如今嫔妾也想替皇上祈福,还请皇后娘娘能给嫔妾一个机会,由嫔妾将平安符取回。”
  如此,皇后才半推半就地说:“那好吧,你此去小心些。”
  从皇后宫中出来走远些后,云杉低声对宋昭说:
  “小主您真的要去吗?奴婢总觉得这件事古怪得很。皇后要是想将平安符取回来,她大可以在清晨雪还没有冻住的时候去,何必要等到这时候?”
  宋昭道:“皇后话都说到那份上了,我不去也得去。总归一切小心就是了。”
  等主仆二人到了云台后,正好瞧见有宫人正在台阶上洒扫着。
  底部台阶的积雪已经被扫干净了,上面还洒了盐巴,
  云杉在头几阶台阶上来回踱了两步,确定不会打滑后,才对宋昭说:
  “小主,这台阶没问题。”
  宋昭自己也试了两阶,洒了盐巴的台阶即便还有些水迹,但却不会结冰,也不会打滑。
  可饶是如此,宋昭还是多长了一个心眼。
  毕竟云台高耸陡峭,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从上面摔下来,可是要丢了性命的大事。
  她站在台下,瞧着一名奉香的宫女从低处一阶阶爬上了云台顶,全程如履平地没有任何闪失后,才对云杉说:
  “走吧,咱们慢点。”
  云台一侧靠山,一侧悬空,
  靠山处在右,悬空处在左,
  启朝尚左,原本应该宋昭走在左边,云杉走在右边,
  可云杉害怕宋昭有什么闪失,便也不顾着规矩了,主动跑到了左侧不靠山的一处,
  “小主走里面,更安全些。”
  主仆二人相互搀扶着,却才走了十几阶,忽而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道傲慢的女声,
  “站那儿。”
  宋昭蓦然回首,见宸妃的轿子恰好路过此地,
  宸妃掀开轿帘看向宋昭,一双凤眸微微眯着,锐利的眸光正自上而下打量着她。
  “你这是要作甚?”
  宋昭已经爬了十几阶台阶了,站位比宸妃高出好一截。
  她是不能站在比宸妃高的地方给宸妃请安行礼的,于是复又折返下去,立在宸妃的轿前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道:
  “回宸妃娘娘,皇后娘娘差嫔妾来取回在十殿菩萨庙里供着的平安符。”
  “呵~”宸妃冷嗤一声,语气冷戾道:
  “你依附本宫,却还巴巴儿地想着讨好皇后?你倒还真是懂得左右逢源呐!”
  宋昭忙道:“嫔妾并未想要讨好皇后,实在是......”
  她将方才在凤鸾宫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跟宸妃讲了一遍,
  说罢无奈叹气道:“这事儿正好让嫔妾撞上了,嫔妾也没法子了。这云台这般高,昨日又下了雪,说实在的,嫔妾心里也害怕得很。”
  宸妃压根就听不进去宋昭的解释,
  她轻抚鬓发,朝着宋昭翻了个白眼,语气阴阳怪气地说:
  “你仔细看着脚下的路,别行差踏错,就没什么好怕的。本宫瞧你手上生了冻疮,云台两边儿护身的铁链冬日里冷得跟冰块子一样,能不碰就不碰了吧,免得把你这双娇贵的手给冻掉了,来日倒不好伺候皇后!”
  说罢闷哼了一声,负气似的甩下轿帘,吩咐宫人抬轿走了。
  虽说宸妃的性子向来如此,但宋昭却总觉得她今日有些有说不出的古怪。
  许是因为宸妃提及了一句,所以宋昭攀爬台阶的时候,全程都没有触碰云台两侧围护的铁链。
  她虽没碰,但是目光却一直盯着它们。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她渐渐放慢了脚步,云杉回眸看她,
  “小主怎么了?”
  宋昭默然驻足,将身体的重心靠向云杉,继而随手拉住一侧的铁链,稍微用力向下拽了一下,
  便就是这么简单的一拽,铁链的连接处竟吃不住力瞬间脱钩掉落,
  叮呤咣啷的声音吓得云杉打了个哆嗦,
  “小主小心!”
  她牢牢搀扶着宋昭,看着松动落地的铁链,心有余悸道:
  “幸好小主没有扶着铁链,不然力道都吃在铁链上,铁链突然断了,小主肯定会摔下去的!”
  身处高处,凛冽的寒风不断往宋昭衣领里灌。
  可她却愣是被吓出了一身的汗来,
  “这铁链上是有吉云纹的,宫人不得触碰,唯有主子才能搀扶。刚才咱们在底下瞧着的那个宫女就是在菩萨庙里伺候的,她日日都爬云台,早就被训练得不觉得累了。
  可宫里的主子不比宫人干惯了粗活体力好,谁若是爬得累了在这铁链上搭把手,只怕人都得跟着飞出去,被摔成了肉泥......”
  云杉闻言乍惊,惶恐不已道:
  “是皇后要害您!”
  宋昭默然看着身后陡峭的台阶,口中吐出了一阵温热的雾气,
  “是宸妃要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