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竞川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过去,杨继忠翻开,霎时瞪大了眼睛: “股权转让协议?” 霍氏集团,霍竞川持股百分之六十,现在文件上,他将所有的股份全部分给了他们几个兄弟,这是……杨继忠惊疑不定。 “川哥?” 霍竞川缓缓点头:“是的,我准备离开了。” 当初选择做生意只是觉得这件事有挑战性,等他披荆斩棘走到如今的地位,便感到索然无味了。 那些人说得也没错,赚那么多钱对他来说根本没用,豪车、豪宅他都不在乎,商场上的厮杀也无趣得很,他找不到生活的意义。 杨继忠腾地站起来:“川哥你……你想……”他说不出那个字,更无法想象川哥有那样的想法。 那是川哥啊,是他们的大哥,他一直那么强大,是他们的主心骨,怎么会…… 霍竞川不置可否,那双冷厉又淡漠的双眸里静静看着他,无声地回答。 是的,他不热爱生命,他活够了!/ 杨继忠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眼眶发红:“哥,你是不是嫌我们烦了,我以后再也不催你结婚了,项目我们去谈,你要是想养老也可以,就是别……”别想着死! 霍竞川神情依旧淡漠:“我主意已定。” 一锤定音,他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 这些年,大家陆续成家,在全国几个大城市置办了不少的不动产,集团发展良好,只要心不贪,不发生重大决策失误,就算有一天,集团走下坡路,把地皮和手头的股份卖掉,也能保证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 他不可能一直做他们的后盾。 而对于这份亲手打下来的事业,他并不留恋。 霍竞川又拿出另一份文件,这是集团未来三年的发展计划书,具体要根据市场情况和国家政策来调整,毕竟他不是神。 杨继忠等人在商场打拼了二十余年,又被大哥逼着学习新的管理模式、经营理念,基本的能力是有的。 杨继忠还想再说什么,被男人一道眼神逼退嘴里的话:“我仁至义尽!” 仁至义尽,多无情的四个字! 可杨继忠一点儿也不生气,相识近三十年,他了解川哥的为人。 从小被扔在山里,那么难才活下来,他没有被谁真心地爱过,他的心早就是铜墙铁壁般的冷硬。 他们是川哥的兄弟,是他的家人,可他们也有妻有子,逢年过节,他们想请川哥一起过,可看着他们一家人和和乐乐,川哥真能好受嘛! 他需要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小家,偏偏他没有。 杨继忠心酸得很,川哥哪里有什么节日,他连过年都是不过的,也拒绝他们的相邀。 八八年那会儿,有一对夫妇在电视上看到川哥,找上门来说是川哥的父母,那对夫妇身份还不低。 可是川哥连证实都懒得证实,直接将他们赶走了。 那对夫妇又找来好多次,每次都被赶,连面也见不上,他们意识到自己真的被厌恶,才渐渐不出现,只能辗转联系到杨继忠,暗暗地关心川哥。 杨继忠还不敢说,说了怕川哥生气,朋友没得做。 恍惚间记起,印象里,川哥就没有开怀大笑的时候,他的脸上常年没有笑容,就连两年前公司上市,开庆功宴,他也是这样,淡淡地看着他们光筹交错、欢声雷动,他不悲不喜,仿佛是个局外人,明明,他才是集团的一把手。 他带领他们,帮助他们,扶持他们成长,但在生活中,他和他们并不亲近。 他一直和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信任却又疏离。 窗帘不知何时被拉上,深沉的煤炭灰挡住了明媚的阳光,男人将灯关了,高大身躯隐进黑暗里,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给你一周时间做好交接,我月底离开,出去吧!” “是!”杨继忠颤抖着手抓紧文件,走到门口回望,男人的身影孤寂,好似融入不了这人世间。 他心里难受得厉害,铺天盖地的绝望涌上心头,可他能做什么? 把川哥绑了关起来,不让他干傻事? 先不说他能不能办到,然后呢? 他在川哥眼里看到了厌倦。 …… 晚上,霍竞川自己驾车回家,这个楼盘是霍氏开发建造的,他在里面有一栋别墅。 说起来,虽然家财万贯,他的房产却是几个兄弟中最少的。 这里与其说是家,霍竞川更多只是将之当做一个遮风挡雨的落脚地。 和他在山里的小屋,在村里的泥瓦房没多少区别。 开门进屋,偌大的客厅空空荡荡,除了住进来时的餐桌沙发等几样家具,他没添置过什么东西。 他走到厨房,淘米做饭,他极其不喜欢屋子里有别人的气味,所以是没有生活助理的,工作特别忙时,干脆就住在办公室不回来。 菜是简单的炒青菜,自己腌的胡萝卜,切了盘腊肉放在米饭上蒸。 霍竞川的厨艺很一般,好在他对于吃并不挑剔,好吃难吃,只要能吃饱就行。 独自用完晚餐,他上楼,卧室和客厅一样,生活的痕迹很浅,反倒是书房里有不少书籍,他没上过学,刚开始看书很吃力,毕竟认识的字有限,稍微高深些的内容就看不懂,能看完这些书着实不容易。 卧室里有个衣帽间,霍竞川走进去,他的衣服不多,都是偏深色系的西装,还有几块高档手表,特定的场合戴。 霍竞川打开保险柜,是一张银灰色的狼皮,麦色的大手抚摸过狼皮,眸光难得浮现温情:“大灰,我们回家了。” 是我,也是你。 他将狼皮仔细收好,拿上自己的证件,驱车前往机场。 他骗了他们,他决定的事,不会给人劝说的机会,一周太漫长了。 再次回到前进大队,现在的前进村,这里早已大变样了,许多人死了,活着的一些人却还记得他。 “是……”满头银发的老人拄着拐杖看过来,似是不敢认,“是竞……霍老板啊!” 霍竞川从走出这里,便再也没回来过,尽管年近五十的他和二十多岁时的面貌无太大变化,但到底太生疏了。 “嗯,大队长,我去山上看看。”九龙山被他承包了下来,除了外围的两座山头,其他的依旧保持着最原始的风貌。 “好,要不要我让人陪你去啊?”王满囤牙齿掉了大半,说话说不清楚。 “不用,您忙。”霍竞川不和人寒暄,径直朝村后走去。 路过一处破败得不像样的泥砖房,霍竞川脚步微顿,那是他曾经的房子。 他没有停留,抬头望向深绿色连绵起伏的山脉。 他的步伐缓慢而坚定,走进去,就像当初走出来一样。 眼角的皱纹更明显了,往事浮光掠影。 回想这一生,霍竞川不觉得苦,却也没有多少甜。 他来自这里,终将也回到这里。 其实他无来处,也无归处。 走到半路,霍竞川脱掉了脚上的皮鞋,踩在枯树枝上,久违的亲切。 老虎成了保护动物,他如果要和它决斗,势必不能出全力,看来是必输无疑了。 他也老了,不是年轻力壮的老虎对手。 这样挺好。 男人嘴角居然奇异地有了笑容。 他义无反顾地走向自己的归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