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清楚了这一点,沈雨燃本来因着狂奔而力竭的身躯突然又有了力气。
  她望向萧明彻,那些黑影如鹰鹫一般围着他,她几乎看不到他的白色身影。
  趁着无人杀她,她拼尽全身力气朝巷子外跑去,
  刚出巷子,迎面便撞上了长安。
  “承徽,主子呢?”
  “在里面。”
  话音一落,长安身后的数道影子齐齐朝巷子里扑去。
  “承徽跟奴才来。”
  长安领着沈雨燃往前走。
  街市上已经乱成一团,长安领着沈雨燃沿着街边走出一截,便见路边停着一辆青帷马车。
  “荣安殿下呢?”
  “公主无事,她身边有暗卫护着,”想了想,长安道,“对方,也不是冲着公主去的。”
  “他们是要行刺殿下吗?”
  长安苦着脸,没有应声,只道:“马车会带承徽去安全的地方,承徽不必担心。”
  “那你呢?”沈雨燃关切地问。
  “承徽放心,奴才贱命一条,那些人瞧不上的。”
  说着,长安放下车帘退了出去。
  满大街都是乱窜的人,马车行得不快,挨过两条街后,沈雨燃听到外头有卫队行进的声音。
  太子当街遭人行刺,怕是有的他们忙。
  沈雨燃方才只顾逃生,此刻想想那八道黑影扑向萧明彻的情景,不禁有些忐忑。
  他不会交代在那条巷子里了吧?
  沈雨燃说不清自己对他是什么感觉,爱?应该不多了。恨?好像也没到要看他惨死的地步。
  她还等着萧明彻被废,好去他跟前耀武扬威一番呢。
  就这么死了……
  应该不会吧,毕竟他的暗卫立即赶到了。
  沈雨燃微微一叹。
  万一死了,也是他这一世的命。
  她都死过一回,他死一回,才算公平。
  她心里乱糟糟的,想起荣安,顺带想起沈宴来。
  对方既然是冲着萧明彻来的,应该不会动沈宴。
  不过刺客这么多,街市上又那么乱,希望沈宴不要被误伤才好。
  还有灵凡,要不是灵凡机敏,恐怕头一个没命的人就是她。
  沈雨燃心中默默祈求上天,保佑沈宴和灵凡平安无事。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许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沈雨燃自己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座青瓦白墙的宅院,看起来十分幽静。
  “这里是?”沈雨燃望向车夫。
  车夫一袭劲装,跳下来朝她一拜:“承徽,请进府吧。”
  “进府做什么?不回东宫吗?”
  “属下只是听从主子的吩咐,承徽,请。”
  对方的身形看起来跟暗风他们极为相似,料想也是萧明彻身边的暗卫之一,只会听从萧明彻一个人的吩咐。
  好在,沈雨燃知道,萧明彻无论如何不会伤她性命,平复心绪过后,跟着他进了宅院。
  与东宫相比,这座宅子不算宽敞,前后一共两进。
  沈雨燃进了最里的那一间正屋,暗卫便退下了。
  很快有人给她端了茶水过来,只是随意抓的茶叶冲泡。
  屋里陈设简单,虽有床榻、桌椅、博古架,却没有分毫有人住过的痕迹。
  刚才跟着那人一路进来,每个十步便有一个值守的人。
  看来,这里并非别苑那么简单,而是萧明彻培养的暗卫所在。
  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沈雨燃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在这屋子里约莫坐了半个多时辰,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响动,像是许多人闯了进来。
  她忙站起身,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房门被人推开,好几个人一起进来,抬着什么人往榻边去了。
  是萧明彻吗?
  沈雨燃的心突突跳了两下。
  还能抬进来,那应该是没死罢。
  迟疑之间,又有人进来了,有人提着一个大药箱,还有端着一个盛水的银盆,其余人都给他让出位置来。
  也就是在这时,沈雨燃看到了倚坐在榻上的萧明彻。
  他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无,连薄唇都十分苍白。
  今日为微服所穿的白色儒衫却遍布血色。
  身旁的人飞快地扒下被血染红的衣裳,替他止血、替他服药。
  药粉撒在伤处,剧痛无比,他咬紧牙关一声没吭,只能沉沉地“嘶”了一声。
  他的余光瞥见了倚在门框上的沈雨燃。
  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沈雨燃有些恍惚。
  屋子里的场景似曾相识。
  前世她濒死之时,她似他这般坐在榻上,忍着剧痛跟他说话。
  而那时的他,就像此刻的她一样,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的痛苦和挣扎。
  彼时的萧明彻,是不是也跟此刻的她一样,有那么几分廉价的心疼和同情,更多却是事不关己的隔岸观火呢?
  不,他们还是不一样的。
  萧明彻的身边,有对他忠心耿耿的人,在竭力保全他的性命。
  但她从一开始,就一无所有。
  沈雨燃那双清澈动人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继而凝结成了水珠,从她的眼角滑落。
  “放心,孤死不了。”萧明彻的额头冷汗涔涔。
  本来用来抑制痛楚的力气,尽数用这里说话上。
  略一分神,便大声“嘶”了一声。
  旁边的暗卫见状,动作愈发地快,几下便为他包扎好了。
  “都退下吧。”长安低声道。
  挤在屋子里的人悉数退了出去,长安瞥了一眼默默流泪的沈雨燃,轻声道:“暗卫们粗苯,承徽手轻心细,请承徽为主子擦把脸吧。”
  沈雨燃猛然从思绪中剥离出来,回过神,看到萧明彻正深深望着自己,她本能地低下头,擦去脸上的眼泪。
  “公公说了什么?”
  “奴才们手脚粗苯,请承徽为主子擦把脸。”
  刚才萧明彻忍着剧痛上药,已经满头冷汗。
  沈雨燃竭力压制心绪,走到榻前,从银盆中捞起帕子拧干。
  因着心绪未平,手轻轻颤抖着。
  萧明彻感受到她的颤抖,脸色虽然苍白,然而目光却亮了起来。
  也不知为何,明明刚才如千刀万剐一般的疼痛,此时仿佛都荡然无存。
  她是江南水乡里长大的女子,是斜风细雨里养大的花朵,何曾见过这样的刀光剑影。
  上回在西山遇到猎犬便六神无主,今日见他满身是血,定然吓坏了。
  可她为他流泪了。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