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时枚再如何不置信,也亲眼瞧见老爷子那手指指着自己。
尤其是在房间里她的声音安静之后,只能听到老爷子断断续续叫她出去声音。
简直就像一巴掌狠狠地砸在她脸上。
嫌弃她聒噪。
还是觉得她说的都是假话?
她明明是如实说道,连添油加醋都不曾。
前两天她都不在,照妈妈的说法可不就是大姐一家把她气晕进了医院,后面她来了这才导致争执了么?
归根溯源,错也怪不到她头上。
“小枚,你先出去一下吧。过会儿等老头子情绪稳定下来,我再喊你进来。”
老太太虽然不高兴于老爷子这般做法,可看到他躺在病床上难受模样,还有旁边仪器里忽然起伏的数据,私心觉得还是顺着他为好。
尽管她听时枚的一番话,心里是顺着气的。
可按照老爷子对老大一家的重视程度,怕是不满意听这些。
还是先让孩子出去坐坐比较好。
时枚虽然生气,可也看得出来老爷子这会儿情况不太对。
如果她再继续犟着留下来,免不了出什么事情。
老爷子的遗嘱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万一这个死心眼的老头全都给那个半路回来的野丫头,她岂不是亏了?
与其在这儿争那么一时半会儿的气,还不如先退一步。
免得得不偿失。
她脸上的情绪立刻变得委屈巴巴。
好像被老爷子叫出去,自己吃了多大亏一般。
“成,那妈我就先出去一下,您有事就喊我。医生,也麻烦您多照顾照顾我父亲,他岁数大了脾气犟,有什么事儿您多担待。”
说完,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病房。
好似一位多在意自己的父亲,可惜对方压根就不疼爱她的可怜一般。
放在外人眼里,再配合她先前说的那番话,大概率会叫人觉得是这位重病的父亲偏心长姐一家,这会儿还生气她前两天的争执,于是不论是非将她赶出去。
时枚离开之后,病房顿时清醒不少。
医生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对于时枚嘴里的话,他全然当做一个八卦来听,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医院这么多年,什么离奇的事情没有听说过?
甚至有些夸张的直接在病房里打起来,头发衣衫被扯得凌乱、脸上被揍得面目全非,嘴上还相互指责,试图让病床上的病人多给他们些遗产的,他见得太多太多。
这别人家的家务事,他又只是听一方一面之词,哪里能做评判?
对于他而言,病床上的病人才是他需要关注的。
至于八卦什么的,听个乐子,走出病房忘了最好。
再者,即便真的要让他评判一个是非对错,他也不认为在这里大声吵闹的病人是对的。
相对比起来,中午来给老人送饭的几位才是他满意的家属。
只向他询问病人身体状况,吃饭的时候也只是给老人家讲一些外头的趣事,从来不把负能量带到病房。
也不怪病人叫她出去。
所以在给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做好记录之后,他还是忍不住提醒老太太两句。
“老夫人,您家老先生的身体状况您也看到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尽量让老先生处于一个安静的环境休养,满足一下老人的需求。”
话虽然没有说得过于直白,可老太太也听懂了暗示。
言外之意,无非是说方才时枚有些吵闹了。
方才听的时候她不觉得,毕竟时枚的话是句句说到她心坎上。
可此刻再看看病床上虚弱的老伴儿,心里的愧疚顿时起来。
老头子都已经这样了,她却还在因为儿女两三天前的事情纠结个不停。
实在是荒谬。
“抱歉医生,是我考虑不周,多谢你的提醒。”
老太太知错就改,态度友好地向医生道歉。
当然,她也没有忘记老爷子的身体,问:“医生,我家老头的身体是怎么一回事儿?真的是被我前两天气的吗?这也太突然了……”
如果诱因是在她身上的话,那她……
医生见老太太的表情,再看手上的病例,有些诧异。
病例上显示,老爷子的身子骨从半年前就开始恶化。
也就是说,至少半年前他就开始消瘦。
但总归是老年人岁数大了,身子容易出现问题,肯定是不能怪罪到单独一件小事上面的。
他回头看了老爷子一眼,老人虚弱地眨了眨眼,脑袋微微点了一下,便是示意他可以向家属坦白。
于是医生翻开病例,耐心向老太太把具体解释了一下。
干瘪的言辞或许是善意的谎言,希望她不要把诱因放在自己身上,不要给自己增加过多的心理负担;
可病例上的文字清清楚楚,日期也是实在的,做不得假。
总不会是医生早有预料,知道她会这样问,早早打印一份假日期出来。
老太太一眼眼看过去,心中掀起惊天骇浪,最后拍打而下,直至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平复心房。
共同生活那么多年的老伴儿,她自然是知晓老爷子心里怎么想的。
体面了一辈子的人,哪怕临到最后关头,也是希望自己能够体面地离开。
难怪半年前他忽然说要到潮海市这边来。
老太太想起这半年时间里他给自己分享的那些视频时光,心中顿时想开了许多事情。
那些他从前未曾体会过的,他不过是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尽力去完成罢了。
如此,也不辜负来人间一趟。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谢谢你了医生,后面还得麻烦你。”
老头子这状态,如果能出院最好。
如果不能……自然是要麻烦人家。
医生见家属配合,心里也松了口气:“您客气了,是我的职责所在。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和我的学生就先离开了,您和老先生说点话吧。他精神状态如果好的话,可以慢慢说的,您只需要注意不要让他太疲倦就行。”
“好、好好。”老太太红着眼眶应下。
“成,有什么事情您按床边的开关,有铃声提醒我们过来。”交代完一切,医生就带着学生离开病房。
顷刻间,房间里的声音又消失大半。
病房里三人都没有说话,彼此间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片刻之后,也不知道是谁的哭声响起,低低地在房间里轻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