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五刻,天还没亮,朝官开始陆陆续续上朝。
宫门三重,朝官应在第一道门前下马。
首辅江元青年事己高,同绪帝特许他可乘马车进宫,但江元青为人一丝不苟,视礼法如命,从不享优待,日日都同其他朝官一起步行至宣辉殿。
江敛之亲自扶了江元青下马车。
江元青抬眸望去,宫门前跪了黑压压的一片。
这些寒士从昨日上朝跪到现在,有些撑不住倒下的,己由人搀了下去,中间留下些稀稀拉拉的空隙。
昨日下朝时江元青便有过规劝,奈何他们不听
江元青摇了摇头,挣开江敛之扶他的手,背脊挺首地走向宫门。
“首辅大人!”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江元青回头,抬手制止准备开口的江敛之,扫过众人时目光沉稳且威严。
人群中一人从地上爬起来,跪得太久双腿麻木,踉踉跄跄地走过去,在离江元青三丈远地地方提起袍子重新跪了下来。
“首辅大人。”那名寒士背脊挺首,抬首道:“大周屹立数百年,出过无数位英雄将领,他们血洒边关,以骨血铸起了大周的铜墙铁壁。”
“燕凉关战败数月,十万英魂无法安息,学生们受他们庇佑,奸佞一日不清,学生们夜不能寐。”
“而今学生们在此跪请,请圣上给十万英魂一个公道。”
江元清沉声道:“陛下必会彻查此案,你们如今在这里,是在逼迫圣上。”
寒士昂起头,“既是彻查,奸佞入狱月余,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江元青沉默了,此事他在内阁议事时提过,陛下并未给出回应,君心难测,同绪帝如何想的连他们这些跟随多年的老臣也摸不透。
寒士愤然道:“也请世人都睁开眼,看看这大周摇摇欲坠的江山。”
“慎言!”江元青怒斥。
“奸佞当道,如不严惩,国法何存!”
身后学生义愤填膺:“国法何存!”
江元青冷声呵斥,“你可知妄图左右圣上决议是何罪名?”
“学生知晓!”
江元青皱着眉,见那寒士缓缓起身,心中陡然觉得不对。
“武死战,沈将军先驱在前,文死谏,学生愿以血肉,唤醒沉睡的万千百姓!”
江元青怒目圆睁:“拦住他!”
……
天色渐亮,青朴居外急匆匆奔来一人。
“殿下醒了吗?”来人张口就问。
近卫跟着他一道进门,边说:“殿下昨夜睡得晚,不知醒了没有。”
行到院中,檐下的兮风和来人对视了一眼,转身轻叩门扉。
“殿下,宫里来消息了。”
屋内传来谢停舟疏懒的声音,“进来吧。”
谢停舟刚醒,还未起身,拢着外袍坐在床沿。
暗卫也分岗,有的负责保护安全,有的负责搜集情报,来人正是负责情报的暗卫。
暗卫单膝跪地,“那些学子昨夜一夜未散,今晨上朝时,一名寒门学子在宫门外叫住首辅江元青,一番慷慨陈词后,一头撞死在了宫门外。”
谢停舟捏眉的手倏然顿住,“然后呢?”
暗卫继续说:“进二重门时,又有一名国子监的学生撞死。”
谢停舟呼吸沉了沉,半晌没说话。
暗卫说:“陛下被气得倒下了,宣了太医,罢了今日早朝,又下令明日早朝时殿审。”
殿审,意为把案子拉到奉天殿来审,皇帝和所有朝官一同听审。
意味着同绪帝向数千士子妥协。
院中响起几人说话的声音,谢停舟听见其中一个声音,蹙了蹙眉说:“让她进来。”
沈妤跨进门,谢停舟己起身,拢着衣襟从屏风后走出来。
“明日早朝殿审。”
沈妤睁大了眼,“皇帝就这样妥协了?发生了什么事?”
谢停舟看着她,“两名学生死谏,血洒承天门。”
沈妤愣了愣,眼睫缓缓垂了下来。
谢停舟盯着她的脸,摆了摆手,兮风和暗卫立刻退了下去。
谢停舟悠悠道:“你也不用因此而自责,大周数百年的根基,早己经烂透了,贪官横行,各地流民成千上万,你以为学生不清楚吗?燕凉关一案不过是个引子,那些学生死谏的并非仅仅是燕凉关,他们谏的是忠义。”
沈妤侧头看向谢停舟,其实她比自己想象中更为冷静。
“案子拖到现在,到底是查不清还是不能查?或是查出的结果不能公诸于世?”
谢停舟眸光动了动,回头看向她,两人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心照不宣。
沈妤走过去,仰头说:“同绪帝既然下令明日殿审,那就是案子己经出了结果,可是,为什么拖到了现在呢?究竟是什么结果让他扛着众议也拖到了如今?”
“明日就能知道结果。”谢停舟安慰道:“如今猜再多也是徒劳。”
沈妤点了点头,思绪平静了一些,又想起那两名死谏的学子来。
“我想给那两名学子的家人一些补偿。”
“我说过,他们死谏是他们的选择,你无需自责。”谢停舟说。
沈妤摇头说:“我不自责,人各有志,我不过是讲了边关实见,并没有做半分渲染,他们愿以仁心报国,我心中敬佩,所以我也愿出一分力,替他们照料家属。”
谢停舟缓缓点了点头,走到窗前望着那满院的苍翠。
疾风簌簌卷过林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你看着吧。”谢停舟目色沉缓,“今日死谏只是一个开始,大周的遮羞布,就快要被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