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警备队伍在接到霍砚行的电话之后,立刻召集人手,和镇上的医生护士往上岭村赶。
由于他在电话里说明了有百来个遇难者,所有干部都为此捏了一把冷汗,赶紧又从县里和邻镇调来了急救物资和队伍。
一车一车的人往村子里去,动静之大,当然瞒不住在镇长身边工作的孙仁平。
他一听说是上岭村出了事,马上就给自己老婆李春花所在的小学打了电话,让她请假回去看看。
李春花当时还不以为然,是在办公室里听到刚从外面回来的同事说起具体情况,才急急忙忙地告了假。
双水镇上的居民众说纷纭,一时间,上岭村成了他们焦点所在。
村子里,救援部队的卡车汽车都进不来,还因为公路多天的暴雨,而在半路陷进泥坑耽搁了许久,等到驶入村里后,天色都暗了下来。
支援队的人员迅速下车,跟着来接引的谭国栋把物资,装备人工搬到后山。
然后又把打谷场的探照灯接到了事发地。
由此接管了村里人的行动,开始了全天候无间断的搜救。
有了专业人士的介入,搜救的效率高了起来。
但是这个年代还没有搜救犬,仅靠人力还是争不过遇难者死亡的时间。
几个小时后,救出来的二十八个人,有十人死亡,其余都是轻伤或重伤。
算上最开始村里人挖出来的三个死者,第一天就有这个伤亡比例已经很可怕了。
周琼华母子俩加入支援的医护人员们,在平坦的地势上搭了简易帐篷给幸存者处理伤口。
忙碌又安静的氛围里,始终夹杂着悲怆而痛苦的气息。
已经认领了尸体的李家人更是倒地痛哭,在夜色下,格外哀伤。
程徽月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专注于给伤者包扎。
她和沈亚兰都有周琼华带着,做点打下手的事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时间飞逝而过,黄金救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
上岭村的人们有不少都加入了搜救的队伍,李家人更是为了快点找到家人,不眠不休地在泥巴里薅人,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整个村落只有狗**鸣,鲜闻人声。
近两天的时间,县里的记者来了好几拨,现在还在现场拍照记录。
山里,不断地有人被送出来。
昏迷受伤的还算好,但是死亡的比例一天比一天高。
五天后,一百多遇难者已经找到了九十五名,死亡七十二名,最后的一天里,甚至没有任何生还者。
而最后没有被找到的人,大概率也是已经没有生命体征的...
进村的支援队人员早已经到达了疲惫的临界点,不少医护人员和换下来的公安都是席地而躺,拿了两个草垛就当床。
不过,搜救行动仍在继续,他们越挖越深,越找越偏,最终在一个坑里找到了三个人,还有一个是喘气儿的!
这令人振奋的消息立刻惊动了所有人。
几个支援人员撑着落下的大石,把三人小心翼翼地挪了出来,其中活着的那个头部正好在另外两人支撑出来的空隙间,赢得了喘息的机会。
“...长平!我可算找到你了啊!”李村长在现场待了五天都没回去,每次一找到人就跑过去,但次次都失望而归。
本来他都已经不抱期望了,哪知峰回路转,他儿子竟然还活着?!
他当即就洒下了眼泪,“老天保佑啊,老天....”
“别动他!他的腿部受到重物砸击,情况紧急,必须马上截肢!”
一旁的医生嘶哑地吼了一声,把扒在李长平身上的李村长给挤到一边。
而李村长,在听到他的话之后,浑身一僵,像是此刻才看到自己儿子畸形的双腿。
“...你说啥?我儿子腿咋了?”
他布满了血丝的双眼鼓得跟只青蛙似的,直愣愣地盯着那位说话的医生,脸色活像是躺了三百年的僵尸一般。
医生经过了五天五夜的救治,本就疲惫不堪,被他这么一吓,心脏差点骤停。
“...快点让开,他的腿必须马上做截肢,耽误了时间,谁也就不活了!”
他勉强平复了一下心跳,没好气地又说了一遍,给旁边的公安武警抛了一个眼神,他们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李村长面前。
另外两人便帮着护士把李长平弄出来,放在担架上,立马送到了隔离出来的手术室。
李村长登时反应了过来,冲着就要过去,“不行!我儿子腿还有救!他不能截肢,你们这些医生,不能把我儿子的腿锯了!”
拦着他的公安们也很无奈。
他们是来搜救的,这人帮不上忙也别捣乱好吧?
谁还有空,有力气跟他扯这些?
“你要你儿子的腿还要命啊,如果不截肢,你就得签一个自愿放弃手术的告知书,那他们就可以不用管你儿子了...”
此话一出,李村长挣扎的动作就停了下来,抖动的双手宛如干枯的风中树叶一般。
“我...”
他张了张嘴,看着李长平几乎要成烂泥的断肢处,眼睛红得要滴血。
他颤颤巍巍地呼吸了几下,还是没办法把截肢两个字说出口。
但他无力瘫坐下来的态度也表明了自己不会再阻拦。
担着李长平的公安相视一眼,迅速抬着人进了手术室。
站在不远处的陶桂芬眼睁睁看着自己男人被送进去,两条腿仿佛煮过的面条一般糜烂,心中萌生了退意。
她听说了滑坡之后,也是万般着急,跟着村里人过来找了这么久,连家都没过。
一开始她看到挖出来的人还是有很多活着的,就算受伤,也不至于断胳膊断腿的,只是修养的时间久一点,还是个囫囵人。
她便期望着李长平也赶紧找到,最好是受个轻伤就行。
可是到最后,一个一个被蒙着脸抬出来的,活命的机会都越来越少,她就开始慌了。
她还没到五十呢,就要守寡了吗?
后来她又想,守寡就守寡吧,反正她还有儿子,他早晚都会出来的,到时候李家的东西就都是她们母子俩的。
可是...可是李长平找是找到了,变成残废了可咋办?
以后他赚不了工分,她又要养家,还要伺候他拉屎屙尿?
陶桂芬全然没有了找到李长平的惊喜,转眼陷入了对未来深深的悲哀中,抽噎几下,也哭天抢地地哀嚎起来。
又过了两天,所有的遇难者都被找了出来,最后几人没有生命体征。
至此,为期近八天的搜救行动结束了。
镇上、县里的干部全都过来慰问,记者咔嚓咔嚓在一旁拍着。
李村长守在李长平的旁边,看着陶桂芬正给他儿子喂饭。
现场救援的人吃的用的都是镇上带来的物资,资源紧张,一切优先供给了伤患。
他们俩人还饿着肚子,结果李长平喝着稀粥还不乐意,从醒过来之后就神色就一直很不对劲。
盯着身下空荡荡的半截腿部,面容十分阴鸷。
“爸,你说我还能当村长不?”李长平幽幽地问。
李村长手指一抖,莫名还有点怕了他。
“...儿啊,咱别想那些事儿了。”咱家都快在上岭村待不下去,还指望当啥村长啊!
李长平像是没听到他的话,继续道:“爸,那天可是你叫我去挖水渠的,你说,办好了这件事,就能当村长,可是现在,李家死了大半的人,以后,上岭村再也不由咱们做主了。”
“你...你快别说了,我啥时候跟你说过这些了!”
李村长瞪着眼鬼鬼祟祟地扫了眼周围,冷汗都快被吓出来了。
“爸,我的腿没了...”李长平不理他,继续自顾说着。
“我知道我知道,咱家还不至于养不起你!”李村长暴躁地低吼着,心里对儿子的心疼的内疚多了一丝丝的不耐烦。
李长平抬头看了眼李村长,扯了扯嘴角,不说话了。
李村长虽然被他的眼神看得毛毛的,但还是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慰问的干部从逝者的帐篷出来,进到了病患者的区域。
挨着人一家一家地走访交谈,每到一处那家人都会爆发出一阵感动的哭声。
李长平的床位在靠后的位置,李村长坐在那里等了一会儿,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动了动眼珠。
站起身,缓缓移步走到了各位干部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在他面前的几人虎躯一震,连忙过来拉他,“诶诶诶!这位大哥,你这是做啥啊!使不得使不得!”
“咱们新时代不兴这些,你快起来!”
周围的李家人见到李村长脸上的眼泪瞬间止住,眼神慢慢变得怨恨起来,正要开口,就听李村长哭喊起来。
“各位领导!我们李家人这次可都是为了生产队的庄稼好才有这一遭的,你们要给咱们做主啊!”
李家人即将出口的话一顿,众位下乡的干部也是变了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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